第五回 二女子隔园叹旧 一家人情切访亲
话说湘云在一处庵堂获救并巧遇妙玉,惊喜交加,正要和妙玉说话,妙玉却道:“史大姑娘身子骨刚刚见好,须得养息,岂可再行劳神?”看着湘云用罢饭,嘱湘云好生休息,方自去了。如此七八日后,湘云已然痊愈,二人少不得叙旧一番,说起那年夜半联句,湘云不禁低吟:“‘寒塘渡鹤影’,倒亏得那个‘渡’字,我才得在此巧遇师傅;可惜林姐姐已然作古,可不应了她那句‘冷月葬诗魂’了?爱哥哥和宝姐姐真成了眷属,‘金玉良缘’倒是真的了。还有老太太,她是最疼我的了,可她驾鹤西去我都没能在身边……”湘云呜咽起来,妙玉本是个冷僻之人,此刻也不禁动容道:“听说老太太临终前还惦记着史大姑娘呢……”“哦?她老人家都说些什么了,偏我那时家中生事,竟未得见……妙玉师傅,求你告诉我。”“我也仅听此一句而已,况且你本有缘故,老太太若是知道,也必不怪你,你又何必抱憾?”妙玉也知湘云系因丈夫新丧而多日未及见贾母,本欲安慰湘云,不想湘云闻听“你本有缘故”,眼泪却扑簌簌直落下来,妙玉只道她想起亡夫,不便启问,只把手轻抚湘云脊背,湘云收住眼泪,心中纳罕:都说妙玉冷心冷面,不问人间柔情俗物,现在看来,究竟是人们讹传。因问:“妙师傅何时到了这荒野之中的庵堂?”妙玉微微一笑,答道:“我如今四海为家,一个月之前飘流至此又巧遇你,我看你也无处安身,不如结伴回去,寻找故人如何?”湘云道:“我正有此意。”
因此,二女次日辞别一空师太,妙玉照旧是自己使用的杯著茶盏书籍等杂物拾掇了两个小包袱,湘云却是一无所有,一路上全仗妙玉雇轿乘车,所幸未遇歹人,终于到了京城。湘云暗忖姐妹之中只有宝钗是个知己,其余人死散难料,况且宝玉是眼下至亲至近的了,因此定意去寻宝玉宝钗;妙玉却想虽说大观园是贾府地业,栊翠庵盖于其上,究竟是自家产业,多年未见,不知仍是旧貌,还是已然鸠占鹊巢?想到自己故居不知被哪里的腌臜婆子践踏,心中一阵疼痛。及至到了大观园旧址,打听才知此园已蒙圣恩赏赐了忠顺王爷,其间的亭台楼榭多有改动,且因王妃嫌园内设庵不吉,栊翠庵已拆毁,另建一处游玩所在了。妙玉自言:“拆了好,拆得好,倒不辜负我的心了。”湘云察其颜色,暗暗想道:人说妙玉看破红尘,我看她未必如此,出家人本应四大皆空,她却仍是旧性不改,自己所用过的物品、住过的房屋都不愿被他人使用污染,出门杯著之物都要自备,这哪里是四大皆空的样子?不知她被歹人劫持后,却是如何脱身的?以她的脾性若要受辱,那定是宁死不屈的,不知她却有何奇遇,只是她又不肯说。正在胡想,妙玉已呼唤她,问道:“再向何处?”湘云道:“不如打听宝玉的住处,去投奔他们如何?”妙玉道:“也好。”谁想百访不着,湘云叹道:“主子里再找不到别人了,丫头中我和袭人姐姐最好,听说她和一个姓蒋的戏子成了婚,咱们先去找他们,再打听宝玉和宝姐姐的消息,好不好?”妙玉点头无言。
二人费尽辛苦,才找到袭人的家,敲开门,小丫头禀报后,袭人出来相见,见到湘云,先一把抱住,惊喜不迭:“这是哪里来的好事,姑娘,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不免泪沾衣襟。又迎见妙玉,命小丫头伺候茶饭盥洗,又告诉丈夫蒋玉菡知道,因是女客,玉菡着袭人好生尽地主之谊,又让为妙玉摆了一桌素席,所上食物虽不如当年大观园里的饭食,却也样样精致,饭后又有果碟。宴罢,袭人又拿出那年湘云送的石头戒指道:“这些年我也没舍得戴过,想园子里的姑娘姐妹们了,就拿出来看看,看到这个戒指,就象看到了史大姑娘和别的姑娘、姐妹们一样了。”说的湘云一阵心酸,拭泪道:“我就知道姐姐还留着它。还是那句话,戒指值几个钱,难得的是你这片心。”问起后来的事,三人唯有叹息而已。
湘云思量眼前景况,竟是沧海桑田一般,想到翠姐儿和鸣凤,说道:“没有翠姐儿,就没有湘云的今天!好比从前的湘云早已死在湘水之上了,今儿站在这里的,是翠姐儿的妹妹小翠,今后我就叫小翠了。”袭人道:“你还是那个爆仗脾气,说干就干。名字也说改就改得的?”小翠正色道:“正是,如此才不负和翠姐儿的情义。以后都要叫我小翠,再叫湘云我必不应。”袭人只得应着。妙玉却是目视前方不知想些何事。
就这样,二人在袭人家中居住,蒋玉菡自常去打听宝钗等人去处,刚打听到了,不想又得遇宝玉归来寻至,不禁欢喜异常,小翠更是“佛”、“菩萨”的念了无数遍,招得旁人皆笑。
数日后,宝玉与小翠商议去寻宝钗的事,言道:“虽说主人好客,但在这里居住得久了,也是过意不去,终究不是自己的家。咱们明日就走,妙玉师傅无依无靠,咱们一同带上她,你看可好?”小翠道:“爱哥哥所言极是,咱们明日就走。”于是二人同寻妙玉,自是不便说妙玉“无依无靠”之类的话,宝玉说:“请妙师傅与我们同去寒舍,不知意下如何?”妙玉点头道:“也好,正可了也。”宝玉不解,也不敢多问,小翠心中却想:她仍和从前一样,说话不着道儿,可这回竟似有若干心事……“妹妹想什么了?”小翠正在沉思,猛听见宝玉叫她,面颊上飞起红晕,忙道:“没甚么,妙师傅既是答应,爱哥哥,咱们去和袭人姐姐说去。”三人一行去找袭人。袭人、玉菡见他们去意已决,只得答应。众人又忙着拾掇东西。
次日一早,玉菡、袭人命管家、仆婢们照应好家,两口子雇了两辆车,和宝、翠、妙三位向竹溪镇赶去,马匹脚力好,不过三四天光景,就已经到了竹溪镇的下道上。天色已近黄昏,隔着车窗,只见一片清幽竹林,竹林深处流出一条深溪,正是当年宝钗等人游玩、贾兰吟诗之处。宝玉说:“坐车坐得乏了,不如下去走走。”玉菡唤住两名车夫停车,五人绕溪缓步,小翠下到溪边撩水洗手,水清见底,倒映着天上的浮云,溪中的鱼虾倒似在云中遨游一般;如血的斜照在水面上反射出点点红光,忽然心中一动,看见宝玉立在水边正如痴如醉地看那风动竹梢,嘴里念叨着什么:“天下水源同归一处,天下竹子定也同属一根”,眼角似乎有些润泽,忙掬起一捧水甩向他的面庞,宝玉一惊,才将溪水和着泪水一齐抹下,身边已响起小翠如铃的笑声,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笑道:“妹妹还是那么顽皮。”也去捧水泼小翠。正闹着,袭人喊道:“两个疯子快上来吧,再晚了就住不上客店了。”两人嘻嘻哈哈上来,妙玉已经上了车,他们四人也分别上车,两辆马车向竹溪镇的官道上疾驰而去。
正是:都云世事乱纷纷,多情还遇多情人。
竹子溪头空怀旧,又从新处觅啼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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