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钢房里，一个农村女孩的都市梦

赵小春

彩钢房里，一个农村女孩的都市梦

黄嵋租住的彩钢房。

　　一间冬冷夏热的彩钢房，既是黄嵋在兰州的居所，也是她为梦想奋斗的战场。
　　面对已经到来的第二个寒冬，黄嵋说：“有了去年冬天的经验，今年我会把自己武装到牙齿。只要撑过100天，就会是又一次春暖花开了。”
　　“我在这儿住了一年多，除了夏天太热冬天太冷以外，也没啥不好的。”
　　11月6日，立冬前一天，阴冷灰霾的天气在华灯初上里悄然隐藏，傍晚7时许，黄嵋走出公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入职两年多来第一个由自己负责的策划文案，终于在无数次的修改后确定了下来，“跟写《红楼梦》似的。”黄嵋笑着说。第二天，她将带着这份策划文案，以项目负责人的身份向客户做设计理念和营销方案的阐述，如果能够顺利通过，这将成为她职业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一步。
　　晚高峰已经过去，公交车厢里不再格外拥挤，下车后的黄嵋走进路边的一家小饭馆，要了一个土豆丝盖浇饭。“现在天太冷了，自己做饭不方便。”黄嵋说。吃完饭，她拐进邱家湾一条逼仄的巷道内，巷道两边都是本地居民自己盖的二三层小楼房，居家的人们刚刚生完炉子的烟还没有散开，呛人的气味笼罩在巷子里，昏暗的灯光从一两家开着门的院子里照出来，透过烟雾弥漫出一些没有美感的朦胧。
　　黄嵋走进其中的一扇铁门，一进门就是楼梯，又窄又陡，声控灯坏了，还没有修好。摸黑上到二楼的楼道里，才大约能看得清楚，这是一座原本两层的居民楼，现在因为房东又在楼顶上加盖了一层彩钢房而变成了三层。黄嵋的“家”，就在3楼最里面的一间彩钢房里。
　　房子里的温度和室外几乎没什么差别，黄嵋进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插上电暖器。“靠近点坐，不然这房子里太冷了。”黄嵋一边拉窗帘，一边笑着招呼，言语间多少有些不自然。
　　这是一间10平方米的彩钢房，四周墙壁上，都贴着装饰贴画的花儿，尤其是正对着门的墙壁上，一支蓝蓝的牵牛花，格外醒目灵动。“那儿还有一片郁金香。这个房子里冬天太冷了，不能养花，我就把它们都贴在墙上了。”黄嵋笑着，指指西面的墙壁。顺着她的手指，在西面墙壁的窗户下面，一片郁金香“开”得正艳，还有几只蝴蝶“翩翩飞舞”。
　　窗户旁边是一张书桌，上面堆满了书，有上大学时的课本，也有很多小说和广告策划方面的专业书，一本《室内设计基本原理》被摊开。屋内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组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简易沙发和茶几。10平方米的空间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我在这儿住了一年多，除了夏天太热冬天太冷以外，也没啥不好的。”黄嵋的局促逐渐消散，也显得放松起来。
　　25岁的黄嵋2012年大学毕业后，进入了兰州的一家房地产策划公司做文案策划。2013年3月，黄嵋原来与人合租的房子租约到期，她决定搬出来自己住：“合租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室友。虽然大学的时候也住宿舍，但毕竟大家都还是学生，要单纯得多。”尽管不愿多谈，但很显然毕业后的第一次合租给黄嵋留下了并不美好的印象，“而且我还想多看些书，就算是毕业了也想给自己有一个学习的计划，所以我觉得自己一个人住会有一个比较安静的环境。”
　　眼看着半年的租约只剩下了最后几天，黄嵋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她咬咬牙，搬进了现在的这间彩钢房。“主要是房租太贵了，当时我一个月才2000元的工资，要想在短时间内找到一套能够自己独立负担的房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就想着先在这里过渡一下，因为这里的房租是按月付的，只要找到合适的房子，随时都可以搬走，结果没想到一直就这么住下来了。”
　　围坐在电暖器旁边，黄嵋的脸被映得红通通的，但几步之外，冷空气弥漫。
　　“与其因为一套根本就不可能找到的房子没完没了地折腾自己，还不如就安心住下来，做自己该做的事。”
　　刚搬进彩钢房的头两个月，黄嵋一心想找到合适的房子尽快搬离，除了自来水和厕所都在二楼，生活上不便外，更重要的是，和黄嵋一起住在其他几间彩钢房里的“邻居”，几乎全部都是务工人员，只有一家带着家眷，其余都是清一色的男人，这让黄嵋感到有些不安全。
　　“刚开始的几天晚上，睡觉时都心虚，睡不踏实。”黄嵋在工作之余，开始通过各种渠道找房子。将近两个月，黄嵋被房子的事情折腾得焦头烂额，嘴上的水泡像韭菜似的，长了一茬又一茬，她也逐渐地认清了一个现实：以自己的经济能力，想要找到一套更好的房子，几乎没有可能。
　　“那时候已经住了快两个月，慢慢也习惯了，邻居们也都跟我一样，早出晚归地上班，虽然住在同一层楼上，但大家的生活根本就没有什么交集。”黄嵋决定就在这里住下来，“与其因为一套根本就不可能找到的房子没完没了地折腾自己，还不如就安心住下来，做自己该做的事。”
　　五一的3天小长假，黄嵋将这间原本只是用来过渡的彩钢房精心地收拾了一番，就住了下来。
　　“我大学里学的专业是广告设计，但是工作不好找，就做了文案策划，但其实我还是喜欢做设计。”黄嵋说。她所说的大学，其实只是兰州的一所高职。当年高考落榜，黄嵋差点就失去了继续上学的机会：“在我们老家，和我同龄的女孩早都嫁人了，我的好多小学同学，都是几岁孩子的妈了。”黄嵋的老家在积石山县农村，早婚现象普遍，女孩满20岁，只要不读书，基本上都结婚了。
　　黄嵋的家境并不宽裕，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在读书，高考落榜后，母亲想让黄嵋打工待嫁，但是经不起黄嵋的苦苦哀求，最终还是供她念了高职。“父母供我念书不易，我毕业了，就总得让他们看到一些念书的好处。”黄嵋不愿意回老家，一则是因为“农村人嘴碎，要是回了老家，不知道得有多少人笑话我的书白念了，父母脸上也不好看”，二来，她总觉得，如果能留在兰州，总归会多一些发展的机会。
　　黄嵋的工作，就是整天为各种各样的楼盘做文案推广策划。“有时候我会觉得我找不到一套合适的房子也是活该，高房价虽然不是我们做楼盘推广策划的造成的，但是我的工作也是其中的一个环节。”在这个环节里，除了各种各样的包装广告，还有一项重要内容，就是营销方案。通过某种营销方案，造成房源认购火爆的现象，让更多的人被吸引并参与其中。
　　“每次看到自己拿出的策划方案，方案做得越好，我就知道，我需要在彩钢房里住的时间越长。”黄嵋开玩笑地说。对黄嵋来说，房子，只是一个梦，而不是梦想，因为太不可企及，而她的梦想，要脚踏实地得多。
　　“我将来想做一个家装设计师。”黄嵋说。这个念头，是她在工作过程中慢慢产生的，因为经常接触各种各样的装修效果图，让她慢慢地对家装设计产生了兴趣。“我了解过了，这是个很好的行业，又赚钱，又能做自己喜欢的设计。”但是对于想要通过自学实现梦想的黄嵋来说，这还是一条相当漫长的路，毕竟，她的《室内设计基本原理》才看了不足200页。
　　“至少在春天和秋天，我可以肆意地享受只属于自己的空间。”
　　当初黄嵋决定在彩钢房住下来的时候，虽然也知道会冬冷夏热，但毕竟那时正是春暖花开的5月，离酷暑还有一段时间。
　　“你知道这个房子夏天有多热吗？太阳落下去之前，手不能碰彩钢壁，烫手。每天下班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就好像是揭开了蒸笼似的，热浪直扑到脸上。”黄嵋说，因为空间小，一天聚集起来的热气都被锁在屋里，所以她总是先打开门晾一会，再进屋。床上热得睡不住了，就把凉席直接铺在地上，睡了两个月。每到周末，她就早早起床，拿上一本书，跑到附近的大学校园里，找个自习室坐在里面看上一天书，等太阳偏西了再回屋。
　　“从来没过过那么长的夏天，不过也好，一个夏天下来，倒是读了不少书。”黄嵋笑着说。在她想来，熬过夏天就算是克服了最大的困难，“冬天虽然冷，但是可以多穿点衣服，铺上电褥子，再买个电暖器，总比夏天办法多。”
　　新问题的出现让黄嵋始料未及，甚至到现在，她也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刚刚入冬时，黄嵋会在睡觉前把电暖器拿到床边烤一会儿，为了安全起见，她在入睡前就会关掉。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她用电暖器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直至整夜不关，而她床上的褥子、被子，也一天比一天潮湿，直至最后，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你能想象大冬天的，身下铺的，身上盖的，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那种感觉吗？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明白，电暖器明明把人的脸都烤得烫着呢，可是为什么烤的时间越长，被褥就越湿？这些水汽到底是从哪来的？”黄嵋的疑问还没有找到答案，第二个冬天却已经走到门口了，“明天又要立冬啦。”
　　因为太冷，黄嵋在睡觉前会把衣服脱下来盖在身上，有天早晨醒来，发现衣服在睡着翻身的时候掉到了床下，一只袖子还搭在烧得通红的电暖器上。“当时我吓得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幸亏只是一只袖子，而且可能衣服掉下去的时间还比较短，所以没出什么事。万一那个衣服掉下去的时候整个儿地蒙在电暖器上，说不定火很快就着起来了，那样的话，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黄嵋对那一次侥幸心有余悸，从此之后，她再也不敢在睡着的时候开着电暖器。
　　“就只能开着电褥子睡觉了。被窝里热乎乎的，但是整个脸上就特别冷，尤其是鼻子。”黄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头。
　　但是更糟糕的事情紧接着就发生了。去年12月有一段时间，家里经常停电，通常是晚上七八点钟开始停电，一直到深夜12时以后才来。“我就只能点着蜡烛，在房间里来回地走，一直等到电来，才敢去睡觉。有时实在太困了等不住，就裹上棉衣钻进被窝里。”相比起夏天的热，显然是冬天的冷更让黄嵋束手无策。
　　但即便如此，黄嵋也还是坚持要自己一个人住，因为“一个人生活着，就能更加明白自己想走的路，想坚持的梦想，而不必受到别人的影响和干扰”。而且，在黄嵋看来，彩钢房里的生活虽然艰苦，但也不是全无乐趣可言：“至少在春天和秋天，我可以肆意地享受只属于自己的空间。”
　　(被访者为化名)
　　■文/图 记者 赵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