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布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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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别走！”突然人群背后传来一声震吼，这声音，沙哑带着血丝，像是一只年老的乌鸦在拼嘶力竭的叫喊……刚心里惊得一颤，吓了一身哆嗦，心里也有些惧怕，可面前更是一头雾水。到底是谁？谁在喊？为什么不让我走……        

　　（二） “北董固又出了一个大学生！”   

　　消息在几个村里炸开了锅，几年来这是村里的第二个大学生，第一个是在四年前。   
　　村子里有一个栽满树的大坑，人们把这坑叫“洋灰坑”。一代又一代人在这坑里挖黄土，然后搅拌着麦秸，和成泥巴来盖房子，再用青瓦封顶，四方的墙里三座房子，一攒院子就盖成了。   

　　大坑的旁边就是村里的头一户——蓝印的家。榆木做成的街门上，已经毫无颜色生气可言，只留着小半个身子的门神。推开街门，正中间是堂屋，左边的墙上挂着家谱，屋子的堂上、门后都贴着版印的天神、灶王爷等神像。左手边西屋做饭的地方是一个牲口棚，蓝印就在里面。   

　　“俺小就是争气！你看看考上大学了不。”说着，蓝印得意的没有顾忌手劲，在这匹马的脖子上给予他爱的抚摸，可它却直呼呼地对着蓝印瞪眼睛。        

　　小，是村里大人对男孩子的爱称。    　　   

　　“哼，狗鸽子造嘞！”嘀咕完后有些跛的从马圈里向西屋走去，前些年他害的病，一双鞋总是右脚先坏。蓝印走到西屋门口，看着做饭的梅。   

　　梅，是蓝印的父亲用这一攒院子替他娶来的。她不爱说话，活却一样也不少干。就是因为不肯闲着，在坐月子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她右手时不时的向灶里添些柴火，左手拉着风箱，身子向前一扑一扑的，火光也一闪一闪的映在她脸部高高隆起的颧骨上，她的脸就像是一个刻满花纹的倒葫芦。柴火还有些潮，从灶里冒出的白烟让梅不停地咳嗽，眼泪也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这也使她害上了迎泪的眼病。她猛地咳嗽了几声，蓝印转身回堂屋去了。      

　　“爸，俺回来了！”声音从大门传来，晌午的太阳实在毒得很，他快步走进堂屋。   


　　他叫刚，是蓝印的儿子。    　   

　　刚从生下来就瘦弱，看八字的说他命软，一定要在名字里有个“刚”字才行。蓝印连连点头，可他却忘记了村子里没有几个孩子不是瘦弱的，相比之下刚在瘦上“更胜一筹”。   

　　“余老头让咱们下午去他家一趟，说县里给奖了两千块钱，让咱去领呢！”他说时不无得意的叉着腰，使他常年在学校吃腌菜的身体有了些威风。   

　　“对了，村长还说让你准备百家布的事。看他是碰见了我懒得来家里了，让你提前找好“明眼人”，别高兴的到了跟前儿把这事忘了，还让你教教我走百家布的规矩。”说着不时地抹着额头上的汗。        

　　“明眼人”是能看见鬼神之物算命先生的当地叫法。而“百家布”则是每逢村里哪家哪户有大喜事，由家里的“当事人”自己上每家每户讨上一块新布，然后把新布缝成长长的一大块，在吉日的当天晚上，当着全村人的面，由明眼人在前面领路，从百家布上走过去，寓意时运越走越好。并且布都是大伙的，大家也都能沾沾喜气。故此，村里人多少年除了就只是因为结婚、发财而走百家布的，考上大学走百家布的人刚是第二个。最重要的是，只要踏上这百家布就不能再回头。   

　　“小，你妈叫你端饭。”蓝印听见西屋传来梅的喊话，“那晚你走百家布，还得杀头猪招待大家伙，过晌咱们再去村长家。”说完蓝印脑子里像是已经计划好了一切一样，抬头看着粘满灰尘的吊扇。   

      （三） 梅紧闭着眼，咬着牙，眉头拱成了几字形，她趴在一张浸满汗渍和充满庄稼人汗臭味的床上，头深深埋在被单里，左手发着抖攥紧汗巾。    　   

　　这是梅第四次来这里扎针。   

　　她经常胃疼，还时不时的呕吐。梅觉得自己的病是老毛病，看也没用，可蓝印一看她犯病就不忍心，硬是要她来，梅也只好不说什么。   

　　接近傍晚的时候，空气里漂浮着被晒得干黄的黄土腥味，西北方压来一大块黑云，街上的鸡鸭鹅纷纷摇晃着回了家。一阵阵的风刮来的黄土，像是密集的蝗虫呼啸乱飞，是要下雨了。   

　　蓝印和刚出去办事了，梅坐在过道里靠着伤痕累累的街门，她右手拿着蒲扇，搓着左手手腕上鼓起的骨头。这时，梅盯着对过房檐上一只脖子围满白点的灰斑鸠，眼睛像是嵌在眼眶里呆板无神，眼球上日积月累的生出了一层白纱，裹在本已黯然的眼上，那落着的斑鸠也是凭多年经验看出来的。默默地注视了一段时间后，她突然傻傻的一笑：“俺小好啊，俺小好就行，俺这辈子值了，死了也值了……”   

　　晚上的时候，蓝印一家在杀猪的时候出了意外，梅的后背一不小心撞到了搂草耙子的把上，疼的她晚上只能趴在床上难以入睡。深夜里堂屋的灯不时地被拉着又熄灭，屋里好像有说话的声音。   

　　一早儿，天还笼着纱。    　   

　　蓝印和梅叫醒了刚，说是有急事要去县城里的二叔家，晚上他走百布前肯定会回来的，自己已经安排好了启哥给他帮忙，让他放心。   


　　他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身上只穿着一个红裤头，刚心里多少对二叔有些不满，为什么非要在他走布的这天有事，不过一想到走布之前他们就回来了，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是他看见母亲的脸色不大好，可能是屋子里光线昏暗的原因吧。   

　　不一会儿听见街门关碰的声音，他们走了，刚也该忙活了。他一想到要走百家布，脑子里每次都会蹦出两个人：一个是走完布就要结婚却没结成，而跟别的女人私奔的宝亮哥；一个是走完布说是要给乡亲们修路却没有修，反而自己贪污落马的吴县长。   

　　百家布不回头，这是这片地的规矩。   

　　说只要一只脚踏上了这百家布，就没有不走的理，就没有走不完这样的说法。这走过了用大家伙的布缝凑的百家布后，走布的喜事就必须履行，不然会让村里人看不起，也有失地方传统。多少年来村里面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走完布不履行喜事的人，也就这两件事大家记得十分清楚，其他的关于走百家布的事，早已随时间的消逝变成了街对街、门对门的拉呱闲谈。   

　　才过晌，刚就迫不及待的把锅、碗、筷子、猪肉等东西都放上了拖拉机，嫂子也跟了上来。   
　   

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