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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王磊 于 2015-8-8 10:03 编辑
第四回:险里险囹圄湘水 幸中幸牢笼云飞
正当宝玉和湘云惊喜相见时,听袭人说“还有一位没见,你们兀自先抱头痛哭了?”,恍然如梦初醒,忙擦干眼泪,因他方才瞟了一眼仿佛见是妙玉,在别的姐妹中他自是熟惯亲热,对妙玉却独有一种敬意、欣赏,当下并不敢怠慢,忙正冠抻衫,合掌行礼:“槛内人宝玉,见过妙玉师傅。多年不见,芳体别来无恙?”妙玉含笑回礼,随即入座。宝玉环视四围,想到当年大观园姐妹们一处玩耍、做诗、拌嘴,更有调弄胭脂红粉等事,一应如同雨打落花东逝水般不复再来,旧人们死的死、散的散,不知所踪,再想回到那次夜宴的盛景,只好在梦中寻觅了,不由心下黯然,众人亦皆无语。忽见袭人手按肋下一阵剧咳,断续发声:“宝玉……,你、咳、咳咳,你的玉呢?!”原来袭人服侍宝玉多年,宝玉所佩之玉每日都是临睡前交给袭人包在帕中压于枕下,次日取出戴上;而今袭人虽已不再为人奴婢,然对宝玉身边之事依然十分在心,是以旁人不知不觉之事,却被袭人搭眼看到,一惊一急之下,不觉触动那年雨天被宝玉发怒一踢的伤处,疼痛难忍,剧咳起来。宝玉大惊,众人在座不好多说,只得应道:“我不妨事、不妨事,玉之事容我慢慢讲,姐姐觉得如何?”袭人见宝玉虽然无玉,却绝不似那年丢玉的光景,神气清醒、言语明白,不觉心下一宽,半晌说:“我也无妨。你的玉却在哪里?”宝玉深恐泄漏天机,不好讲太虚幻境之事,只说那和尚道人言讲他尘缘未了,将他遣送回来,玉却被他们收去了。众人听到玉是被和尚道人收去的,直说“回来好,只要无妨,今后更不必怕丢了”云云,湘云更是爽性不改:“这下可好了,宝姐姐若是得知爱哥哥回来,不定多么高兴呢!”只有妙玉微笑不言。此时,玉菡插话:“宝二爷勿忧,前日我已得讯,二奶奶并府中珠大奶奶在邻县竹溪镇薛大哥处安身,有薛大哥照应,料想平安无事。宝二爷在此安心浆养几天,过几日身体大好无碍了,咱们一同前去寻找何如?”宝玉闻听此言,感叹:“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想我这尘世间浊物有何德何能,所结交的竟都是一些情深意重的好朋友,我已至此,一切谨遵君命便了。只是有一件须依我:今后不可再称呼我宝二爷,就叫我二哥就好,不然今后府上我也不敢造访了。”玉菡只得允诺。宝玉又道:“珍、琏两位哥哥自是充军,凤姐姐死了,珍大嫂子又……不知巧丫头可有讯息?环儿那小子怎样了?”蒋玉菡只得把巧儿随板儿离开京城回老家和刘姥姥去世的消息告诉了宝玉,又说环儿前几年随街市上一帮地痞混混吃喝勒索,因分赃不均发生群殴,贾环身中乱刀而死,还是玉菡舍了一口棺材安葬了他;然后又谈及蓉、芸、蔷、芹等状况,众皆感叹良久。
宝玉忽道:“说了半天别人,还不知云妹妹和妙玉师傅如何到了这里?”话音刚落,湘云已是红了眼圈,说道:“还是让袭人姐姐替我说吧,另有一事,从前的湘云在湘水之上已经死了,今天在爱哥哥面前的,是民女小翠。”宝玉看着她脸上落下的两行清泪,想到“正册”上的“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心如刀割。袭人讲道:“当年,史大姑娘家中被抄,家产籍没,除了史家叔老爷获罪外,所有人等不分主子奴才一律官卖。史大姑娘当真是红颜薄命,被卖到了湘江的花船上……”宝玉凝神而听。
原来,湘云被卖到了湘江的一家水上妓院,初到时,老鸨见她姿容秀美、清纯可人,暗喜道来了个“摇钱树”,便要她盥洗换装、准备“接客”;哪料湘云年纪虽小、志向却高,更是千金小姐出身,哪里肯做那龌龊苟且之事,任老鸨哄骗威逼而抵死不从,老鸨气极,命些打手龟奴严刑拷打,放出言去:“倘若再不听话,就用烙铁把这丫头的脸烫花!”谁知湘云挨打后气息奄奄,仍旧道:“情愿一死……”老鸨恼羞成怒,正待要把湘云打杀后扔至江中飘尸以敬效犹,却见一个小丫头跑来,向老鸨毕恭毕敬地说:“妈妈,翠姐儿有请。”老鸨没好气地一甩手:“没看见老娘正忙着!”“翠姐儿说有要事请妈妈定夺。”老鸨无奈,对打手龟奴们说:“哼!你们给我看好了她!”“是!”众龟奴应道。老鸨扭上阁楼,片时下来,一把扯下湘云颈上的金麒麟,悻悻地啐了一口:“便宜了你!”又向龟奴说:“放了她,把她送到翠儿的房里。”随后,湘云从那小丫头鸣凤的口中得知,翠姐儿是他们船上的“花魁”,多数的嫖客便是冲着她才去的,若是哪天她心头不爽怠慢了客人,那老鸨一天最少损失三五百银子,因此老鸨龟奴们无不让她三分。那一日,翠姐儿接客之余,在阁楼上看到湘云,从湘云容貌、脾性上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不禁猩猩相惜,打发鸣凤请来老鸨,只说自己丫头不够使的,要那才来的姑娘过来给自己端茶倒水。老鸨一来不敢过于拂了翠儿的面子;二来看出湘云是不畏死的,若是真打死了岂不可惜了身价银子?不如给了翠儿这个面子,过上几年,也许那小蹄子就没那么犟了。因此满脸堆笑,应道:“既是翠姐儿求情,权且饶了她,哈哈,妈妈我这就去安排。翠儿,我走了……”那翠姐儿也不理她,她无趣地一扭头走了。
自此,湘云便在翠姐儿房里当了使唤丫头。虽名分上是丫头,翠姐儿却把她看待得亲妹妹一样,处处护着她,那老鸨虽有心怎样,却也无可奈何。一晃儿六年过去了,翠姐儿在青楼中红极一时,不料天有不测风云, 一日在陪伴一个扬州来的盐商时,竟然猝死船中。老鸨子伤痛欲绝,扬言要送那盐商见官,告他谋杀之罪;盐商见势不妙,扔下大把银子逃之夭夭。湘云和鸣凤哀哭不已,当晚鸣凤悬梁自尽,湘云立于船头,终于在夜半时分跳下滚滚湘江。幸而命不该绝,正当她被冲向下游挣扎之时,被起夜的渔民李老大发现,救上渔船;当她向李老大说明情由后,李老大深表同情,恐被老鸨的花船追查,让她换上妻子服装,又送她些干粮碎银,打发她速速离去。
她用泥糊了脸才上了岸,又不敢走大道,在无人的荒郊野地里迷了路,闺中质弱又累又饿又惊怕,勉强捱至一处庵堂,晕倒在台阶上。等到睁眼醒来坐起,周身发冷、一阵眩晕,忙躺下,发现自己躺卧在一只木榻上,纸糊的蓬窗上树影婆娑,不知何时;再一摸头面,光滑如初,才知脸已被擦洗干净,又发现衣服也被换成了灰袍,才知是庵内尼姑救了自己。在床上亦梦亦醒,不是梦见老鸨抓住了自己,就是梦见翠姐儿和鸣凤来告诉死得冤,或有恶鬼前来追杀自己……湘云睡得极不安稳,屡次惊醒。不知何时,只听门“吱呀”一声,一个带发尼姑飘然而进,近前察看湘云状况,门外天色已然放亮。
湘云闻声开眼,迷糊之中见到眼前人不禁大吃一惊:“翠姐儿?鬼……”那女尼只问道:“你可好些了?”伸手向她额头搭去,湘云大骇惊呼:“不要来,不是我……”旋即晕去。那女尼一试她的额头发烫,皱了皱眉头道:“这可怎生是好?!”转身出去。
原来,湘云落入水中,虽然入夏水已不冷,但她终究闺中弱质,又跋涉荒野、饱受惊惧,受了风寒劳损,竟发烧说起胡话来。女尼忙出去寻找庵中住持一空师太,那师太近前把完脉,淡淡道:“无妨。我开个方子,你去镇上给她抓五服药来,日日粥饭浆养,十日后便无大碍了。”女尼捧来纸笔,取方后自去不提。一个时辰后,端来一碗药汤给湘云灌下。次日,烧便退了,湘云意识渐渐清醒,待那女尼前来送饭时,不禁大吃一惊,心忖此尼怎如此面熟,若说面貌相仿倒也罢了,只是天下哪有如此神似之人!只是那人被掳走,人皆传言她死在海中,莫非……问道:“敢问师傅可是故人?”那女尼微微一笑:“多年不见,史大姑娘还认得我?”正是妙玉。
叹道:娇艳海棠为谁栽?断肠红蕊向月开。
只恐夜深花睡去,特洒霁色梦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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