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还有谁？

烈酒烫心。

　　聂隐娘者，贞元中魏博大将聂锋之女也，唐人传奇之女侠。不知聂隐娘可曾想到，自己身后千年，竟有导演大家侯孝贤费时七年，将自己之生平拍成电影。这部名唤《聂隐娘》的电影也是侯孝贤第一部在内地上映的影片。   

　　谁都知道，侯孝贤在《悲情城市》之后沉寂了二十六年。而这部沉寂之后的《聂隐娘》是华语电影商业时代真实的“唐人传奇”。   

　　这部对白寥寥、打斗平常、完全不像“武侠片”的武侠片，尽管捧得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但这并非华语电影近些年唯一的斩获，这是一部挽回华语电影大师集体尊严的作品。那么，《聂隐娘》究竟是一部怎样的电影呢？   

　　多少年来都没拍出好电影的侯孝贤，在唐朝找回了侯孝贤，咱先不说电影，先说侯孝贤。因为没有侯孝贤，就没有《聂隐娘》，或者说，如果是另外任何一位导演来拍，都不会是我们将要看到的这部聂隐娘。残酷的说，如果没有这部《聂隐娘》，侯孝贤也将成为华语电影又一位消失的大师。   

　　是的，没有人会忘记《悲情城市》，没有人会忘记《风柜来的人》、《恋恋风尘》或者《童年往事》。可是在台湾新电影运动逝去之后，侯孝贤在干什么？除了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各种电影盘点中，继续参加各种电影节然后铩羽而归，被摆上华语电影神坛的侯孝贤，在进入新世纪之后，有哪一部作品是为人记得住的？   

　　有人记得《千禧曼波》亦或是《最好的时光》？又有谁知道二0一四年的侯孝贤曾经监制过一部叫《兰亭》的抗日电影？   

　　新片新时代的观众不爱看，经典电影被留在了时代的那头，成为华语电影永远的经典，可是实际上是：如果侯孝贤再不拍出一部好电影，那他和他的时代就过去了。观众在等，侯孝贤也在等，终于，一起等来了《聂隐娘》。   

　　关于聂隐娘一个广为流传的段子是：侯孝贤可以为了一片云让剧组无限期停机等，等到了再拍。这让人想起唐人传奇中的一个常见的故事：刺客白日潜入，深夜而出，一击便中，隐身离去。只有一个身上有唐人侠意的人，才有可能拍出唐人传奇。   

　　可媒体关注的无非是侯孝贤为了拍片读完了《资治通鉴》，又为影片准备了七年，好像这些足以证明这是一部准备的多么牛的电影似的。   

　　但是，我更关注的是侯孝贤自己讲述的一段细节：“这样的片子，欧洲我就找法国，法国就投资了，然后相对的美国也投资了，虽然他们投资只是一个最低的价钱，法国一百万美金，美国六十万美金。那其他地区也是。我花的钱，在我的片子里面算比较大了，四亿五千万台币，九千万人民币。”我不知道各位观众读这段文字时是什么感觉，但是我读出来的，是真正的艰辛。   

　　像侯孝贤这样的导演找投资当然不会有什么卑微，可是如此费力地挨个找钱，绝对是一点儿也不浪漫的事儿，但在这样的费力里，我却读出了最多的侠意。如果没有这九千万，就不可能全剧组停下来等一片云。   

　　现在，可以谈论侯孝贤的长镜头、留白、简化对白这些电影技巧是怎样作用于这部电影，但在我看来，真正成全这部电影的，是侯孝贤骨子里的那份侠意。或者可以这么说：这，是一个从唐朝穿越过来的古人，为那个唐朝拍摄的一部电影。   

　　所有看过的人都说《聂隐娘》美翻了，可到底美在哪儿呢？《聂隐娘》的故事真是简单得一句话就能讲完：一个武功绝伦、在电影中也美貌绝伦的女杀人高手，最后却无法杀人的故事。   

　　如此简单的故事，在戛纳电影遭遇最大的质疑却是：看不懂。由此可见，侯孝贤把这个故事讲得——直接一点说就是，多么“绕”啊。   

　　可是与许多在戛纳被吐槽看不懂的电影命运向左的是，这部电影却一举扬威戛纳，也就是说，有可能是根本没看懂剧情的评委，却都将大奖投给了《聂隐娘》。理由只有一个：太美了！   

　　不妨看一下结尾那场专赴神龙架拍摄的戏：摄影机以大远景从山对面拍过去，一玉树临风的道姑立于悬崖之上，雾起，隐娘现身，告辞，离去，至此山间云雾笼罩，水间烟波瀚渺，四下空无一声，只剩秋水长天，一侠女，一老者，一少年，就此隐入雾中，再无踪迹。   

　　如何理解这种美？当然可以从侯孝贤最擅长的长镜头美学说开去，由此理解影片外景山水画气质的镜头，以及内景构图色调光影勾勒出的出世之美。但如果用一句话描述就是：侯孝贤，终于为中国电影拍出了最美的传统中国。   

　　什么是传统中国里的唐朝？是长街繁华歌舞升平，还是异域风情扰动人心？在侯孝贤的镜头下，唐朝，是一种气度，一个时代的器宇轩昂，在漫长的岁月里，一步一步挪动，侯孝贤以古典雅致的镜头不断地跋涉与发现，完成的当然是属于大唐时代的影像定格，从今往后，任何关于中国古代的想象都绕不开这部作品，因为侯孝贤拍出了一个时代的气质之魅。所谓古韵，不在服装道具，也不在言谈举止，而是蕴含在整部电影的气质之中。   

　　镜头很慢，但每一个镜头都慢得很有道理，能够给人回味；在这样的镜头下，演员很容易拍得出出神入化，更何况侯孝贤镜头下的，是一群本就又古意的演员。   

　　美女舒淇全片的确没说超过二十句台词，可是却把一个女刺客演出了女侠的感觉；倪大红可能演了一辈子最帅的一部戏；周韵一人分饰二角，比姜文电影演得好；张震不开口说话的时候非常男神；妻夫木聪和阮经天在戏里的表现，告诉了所有导演，怎样把一个不常拍古装剧的演员拍得毫不违和。一部有缺陷《聂隐娘》，却胜过无数平庸之作。   

　　导演在处理叙事的时候，努力呈现一种黑场般的感觉，由于过于强烈的去戏剧性，也会拉远观众与影片的距离，让观众看得非常辛苦。电影，毕竟是一个故事，可观众偏偏遇到的，是一个任性的不好好说故事的导演。   

　　必须要说本片的动作场面，少还不是问题，问题是会让观众产生笑场感，本就不多的打斗还能给人以重复之感，说好了是简洁，实际上就是侯孝贤并没有找到突破传统武侠场面的方法，最后成了一锅夹生饭。   

　　另外，本片的最大问题，或者说是侯孝贤电影的一贯问题，就是处理不好感情戏。注意，这儿说的不是情感戏，也就是说，其它部分的感情是没问题的，但是只要一拍到感情戏，不管是聂隐娘的部分，还是师娘的部分，就基本进入了一团浆糊的状态，观众完全感受不到导演想让我们感受到的。   

　　没有错，这是一部“有缺陷的杰作”，就像连续拍戏眼神儿疲惫的舒淇，哪怕再多缺陷也难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