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

慢慢变淡

央视八套正在播《为了一句话》，改编于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这个名字取的不好。刘震云的原著我看过，是说人一辈子能有一个说得来的人很幸运，彼此懂得对方，话能说到人心里去。   

　　我是在刘获茅盾文学奖那年读的，当时感动的不行，还拿自己对号入座，想出些失望来。一圈子男男女女热热闹闹，职场，饭局，厅堂，厨房，车水马龙，五颜六色。但细想，真懂你、愿意屈就听你啰嗦并作出对等反应的有几个？还是庆幸有几个说得来的朋友，我的处事为人，我的行为举止，我的癖好缺点，她们都懂。有时候一聊三四个小时甚至更长，吃完饭在大路上走走，还是说不完，滔滔不绝，重重复复，也不觉得乏味。我甚至破了自己的禁忌，把本属于内心的秘密毫无保留的倾诉于她们，包括内心的狭隘、妒忌、自私、不满、仇恨、失衡，好话坏话好事坏事都有。我们说起过和珅，说和珅的奸佞是确定的，但他和皇帝说得着，君臣之间沟通无障碍，彼此达到水乳交融的情谊，也是难得。就像好友之间，久而久之，生出偏爱，看自己的闺蜜弟兄哪儿哪儿都好，即使不好，也找得出许多原因来，可以原谅。友情自私了，比亲情更浓。   

　　我离开的时候，朋友送我一把伞，枣红色的，大而结实。她说了一句话：“好的时候尽管好着，万一不好，希望有一把保护伞护着你。”伞我一直带在身边，一次都没放在雨里淋过，我舍不得。   

　　还有一个朋友是倾听者。平时我们各自忙，一月难见一次，每次遇到，都是我急吼吼的说，话不断头，总担心她走，说“还有事，得走了”，“总是忙，时间不多”之类的话，我攒了一肚子的话如果说不完会很遗憾。过后就后悔，怪自己话多，没留给她时间。她习惯于倾听，但抢到机会说起来也一样滔滔不绝。她的话句句有用。这是她最厉害的。有一次，我们餐后告辞，她对一旁的兄弟说了一句话：如果你姐有难，请务必务必帮她。我们都愣了，这话听起来仿佛谶语，好像我们一别即是永诀。就笑她：“你巴望我遭难哪。”当然不是，我知道当然不是。好朋友做到这份上，就是稠稠的亲情，切不断，你会努力剔去彼此之间可能的雾霾和荆棘，与她好好作伴，一直走到天黑。   

　　只怕你有难，只怕你不好。这是父母手足儿女夫妻才有的感情。   

　　起先她们都不开车，我也不大留意交通状况，后来一个有了车，还壮了胆上路开，我就紧张，一旦听说有什么动静，必要打听清楚，或直接联她，确认无恙才好。   

　　真正的知音，是彼此的话，总不嫌多，永远新鲜如初。   

　　一句话，让人如沐春风。一句话，让人起死回生。一句话，也能让人万劫不复。   

　　又要说《战国策》了。   

　　齐国大臣张丑在燕国做人质，燕王想杀他，张丑逃了，逃到边防，被守军抓住，准备交给燕王。张丑说：燕王杀我，是想得到我的珍宝，可是珍宝早就丢了，燕王不信。你现在把我交给他，我就说是你夺了我的珍宝，并吞进了肚子，你认为燕王会放过你吗？以他的残忍和贪婪，会剖开你的肚子和肠子，一寸一寸，一截一截的寻找。我横竖都是一死，你看着办吧。守军害怕了，放了张丑。   

　　战国时代重智谋，重胆识，重辩才。如果有胆识，有谋略，又有舌头这个杀伤力极强的武器，那么，话语不啻为千军万马刀剑戟，就像张丑那样化险为夷，就像张仪那样加官进爵，就能像苏秦那样辟疆拓土。   

　　容易，也不容易。容易是因为它少了繁缛的科举、考察、甚至历练过程，切中要害，说到核心，就成功了一半或者多半，马上封侯，立即拜将，垂直提拔，一步登天。不容易，是要具备过人的才华，还要纵观天下，洞彻历史、政治、经济、地理和人心。有了这些还不够，还得讲究说话的技巧。说好了，柳暗花明，前途光明，说不好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茶壶煮饺子的事不中用。   

　　战国，就这么刺激！   

　　张丑能说动守兵，是他了解燕王的残忍和贪婪，同时，守兵也非常清楚，对于一介兵卒，命如蝼蚁，微不足道。无论事实与否，燕王绝不会因为怜惜一卒性命，放弃找到珍宝的机会。假话有时候比真话还厉害。如果张丑说，你放了我吧，我以后当了大官，一定报答你。谁信呐？谁知道你能不能成功，谁知道你成功了我记不记得我，即使记得我，兵荒马乱之年，我还不知道活不活到那个时候呢。老张在情急之下找到这个绝无仅有的理由，就不是一般人。   

　　乐羊就不这么幸运了。在《战国策》里，乐羊是以残忍的形象留名的。他作魏国的将领，奉命攻打中山国，他儿子就在中山国工作。中山君杀了他的儿子并煮成肉汤送给他，乐羊坐在帐下，喝完了儿子的肉汤。魏文侯说：“乐羊这都是为了我啊。”大臣睹师赞说了一句话：“儿子的肉尚且能吃，还有谁的肉吃不得呢？”乐羊攻下了中山国之后，魏文侯奖赏了他，但从此疑了他的忠心，不再续用。历史上有很多人诟病乐羊残忍。《战国策》上也没有乐羊的生卒年月以及后面的记载，可见历史对他选择了忽略。   

　　如果没有睹师赞那句话，乐羊兴许会有不同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