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关中平原与陇中高原这两张中国地理的经典面孔之间,坐落着古秦州。这里阡陌纵横,人烟稠密,庭院幽深,自古就是最佳宜居之地,尤以“屋瓦望若鳞次”的古村落引人注目。
我们的民族之根深扎于古村落,中华文化的灿烂性、多样性、创造性体现在古村落,但传统村落正在走向式微。冯骥才披露过一个数字:过去的10年,中国消失了90万个以上的自然村!
是的,陶渊明笔下“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的那个经典村庄,以及“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动人情景,多年以后恐怕只能见于教科书。传统农耕文明正在丧失记忆,已越来越成为现代中国的一处隐痛。
所幸在天水,我们还能看到宁静、古朴、清雅的古村落标本,它们是天水深厚历史文化积淀的另一种注解。
林区标本:上沟村
上沟村在麦积区朱家后川的林区。
节气已过霜降,秋色恰到好处,沟壑林木已呈斑驳之象,万类霜天无比辽阔,也无比艳丽。沿一条缓坡斜入上沟村,拐角处赫然矗立着一座门楼。门楼如此显眼,甚至如此耀眼,踞守在通往村庄的必经关口,像一只警犬。
这是一座二层土木结构的门楼,村中老人说,它建于民国六年(公元1917年),村中人烟茂盛尚未迁出时,也没有一个人的年龄大过它。门楼西侧的门楣上分别刻着两个字,右边是“人文”,左边是“蔚起”,风雨剥蚀,字迹虽然稍有漫漶,但仍可看出一种古典的悠远的希冀。进出村庄需要经过门洞。从村子里边透过门洞向外张望,如观看一幅立体风景画,有透视的效果,正所谓“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描述的这种澄心暇观的道家式的淡泊质朴,不料在麦积山石窟脚下一个村子的门楼中找到了印证。透过门楼看到的,哪是简单的一幅画啊,它有树木溪流,有蜿蜒小路,彼处秋声如蝉,天净沙白,不是太朴未散的自然之心和道家之魄又是什么?
村巷非常寂静,一片树叶落到地上也岑然有声。这是下午三点多的上沟村,村庄似乎已经在深秋之际提前进入了冬眠。家家墙角散放着一种囤存粮食的仓廪,用细树枝编织而成,大致呈长方体。这是林区专有的器具。黄土高原产粮区所用的粮食储器,一般以麦秸编织而成。地理不同,物理亦有别也。村头还有一具公用石臼,石质细密洁白,光滑润泽。巷道两侧的民房,是林区特有的一种马鞍结构,础石为基,土坯砌墙,青瓦覆顶,与林区环境融为一体。
此时,村中出现了三个人。两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孩子大约三四岁,穿桔红色的宝宝罩衣,留着西瓜式齐耳短发。她跑在前面,手里握着一根小骨头,跑几步,把骨头放进嘴里唆一下。一只黑狗紧跟她身后,盯着那个的小骨头,不停地摇尾巴。孩子边跑边回头,既得意又调皮。孩子和小狗在彼此的眼中都是玩伴。她和它的出现,突然使村庄亮堂起来,特别是孩子穿着的桔红色罩衣,像村庄巷道中一个欢快的感叹号。孩子身后的老两口笑着,显然也受到了这种欢快情绪的感染,村子中弥漫着一种天伦之乐。
我走进一户栅栏作墙的院子。一位老者正佝偻着身子,鼓着腮帮生火。他向那堆阴湿的硬柴吹气,火焰渐渐旺了起来。老者在火盆上支锅烧水做酸菜。地下有一大堆刚拔的青萝卜,屋子像被黑漆清洗过一样,青烟像一匹纱,正轻逸地向窗外飘去。从门窗望出去,远处黛色的风景层层叠叠,蕴含大千气象,但似乎与这个老人无关。“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这类慑人的气势与想象,来自于游手好闲的旅行家的大脑,与劳动人民的脑海无关。老人只关注锅里翻滚的浆水酸菜以及挂在屋墙上的旱烟叶子--去年的旱烟叶子还束在布袋里,像孔子门口的一束腊肉,今年新鲜的泛黄的烟叶又悬挂在墙面的铁钉上了。旱烟之烟,有一种辛辣的刺鼻的芬芳,弥漫着一股农村祖父身上的味道,如此怀旧,如此亲切,令人动容。
我最后走进的一个院子保持着大户人家倾颓之前的荣光与尊严,我猜想它的祖上一定有过钟鸣鼎食的历史,因为这个院落如此雍容华美——院中房屋起架高大,门窗上的雕饰有板有眼,虽然并不繁复,但也有一种无比体面的修饰力道。靠北的廊檐下像竹帘一般挂着一墙红辣椒,秋天人家屋檐下的红辣椒晒干后可供一冬之需,像为这个冬天奠定了一个热闹而温暖的基调。檐下除了红辣椒,还有几大束臭瓜,臭瓜已经干瘪。它又叫水牛葫芦,是一味药,性寒凉。靠南的堂屋摆满了老家具,甚至还有一个很不常见的老书柜。这是一个朴素的书柜,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有柜门,上层镶玻璃,大方美观又易于挪动,具有某种汉唐式的恢弘气韵。
堂屋的炕上,那个刚才在巷道中和黑狗一起为一根骨头较劲的小姑娘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脸蛋桃红。她的祖母在旁边含笑做针线。带门楼的村子,此情此景,宛在画中。
(编辑:张全堂) |
|
当他人从你分享的链接访问本页面时,每一个访问者的点击,你将获得[2贡献]的奖励,一个IP计算一次.
|